【水灰】保卫萝卜
一、
2020年7月的时候，保卫萝卜终于因为过时太久倒闭了，为了祭奠这个陪伴着自己很长时间段的游戏，冯晓菲特地为此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她叫来祁静，叫来王晓佳，叫来了大半个叉队，把缅怀的地点安排在海底捞，决定以一场隆重的饭局来表达心中的哀伤怀念。
对此，祁静的想法是，你想吃海底捞就直说，不必为了找理由煞费苦心到这个地步。
但是鉴于冯晓菲主动请客，没有人可以拒绝火锅的诱惑，大家嘴上嫌弃归嫌弃，实则蜂拥而至，打定主意要剥削冯晓菲这个可怜的劳苦人民。
杨冰怡没去。
保卫萝卜倒闭的时间挑的凑巧不巧的，正赶上杨冰怡出外务，2020的丝芭集团意外的还没倒闭，秉承着缝缝补补又一年的经营理念，苟着苟着就苟赢了不少对手，偶尔还能接点外务，没事去各个商演站个台。七月的天气已经逐渐转热了，听李钊说杨冰怡此刻估计正在上海某个户外流着汗跳舞，冯晓菲在海底捞开得过大的冷气下吸着肥宅快乐水，毫无同情之心，满心都是幸灾乐祸。
2019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全国人民的生活都延缓了一拍，保卫萝卜慢悠悠地倒闭，丝芭集团到了五六月份才复工，积攒的外务全都堆在手上，再加上总选之类的活动要赶紧举办着捞钱回血，小偶像们才一上班便忙成了陀螺，冯晓菲驻守剧场，眼瞅着叶总恨不得一星期安排七天公演的架势，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忙中偷闲，吆五喝六的喊上队友们一块来吃顿海底捞。
就连海底捞似乎也失去了他们以往的快节奏，整个世界像是冬眠过后才睡醒的动物，馋了许久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一波接着一波的冲进海底捞怀念美食，过了一个冬的火锅店反倒是和缓了起来，看样子还得适应段时间才能找回初夏的节奏。
大家都恹恹的，冯晓菲想，宅久了之后最大的改变就是得了刷手机恐惧症，阔别许久的朋友们开始更珍惜面对面交谈的时间，队友们端着饮料在那三五成群的交谈，整个海底捞都是人声鼎沸的模样，就连公演时低着头地藏的粉丝都少了不少。
失去了才会知道珍惜。
冯晓菲这么一脸严肃的和大家说起她的粉丝观察实录，不出意外的，觉得这事有趣的大家都笑了出来。
但杨冰怡不同。
冯晓菲想。
只有小孩子才会有那么旺盛的精力，才回上芭的第一天就转成了小陀螺，下公演的时候杨冰怡的身上全是蒸腾的热气，没过几天又被公司打发去了外地。
就连她，许久之后再看见杨冰怡都想问候一句了，那些有的没的情绪掩埋在久别后的重逢，一点些许对话的冲动就会涌上心头，看着小孩子那张脸逐渐长开，一个年过去之后似乎又瘦削了点，下巴上逐渐有了深邃些的弧度，杨冰怡曾经管这叫瓜子脸，还逼着冯晓菲同意，众所周知，冯晓菲这人在杨冰怡面前向来没有原则，眼看着杨冰怡的下巴还没扬起，唇角的弧度还没往下拉，冯晓菲已经忙不迭地开始夸杨冰怡是个瓜子脸大美女。那时候会觉得小朋友装凶的模样有些好笑，但现在咋一看，又突然觉得，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观察过杨冰怡，长大这个词曾在冯晓菲的脑子里百转千回，从杨冰怡十五岁的时候，守着这么个小屁孩想她什么时候才能长成不那么粘人的大人，一恍就到了杨冰怡十八岁，又开始在心里抱怨小孩子怎么能长得那么快，像是那点幼年期被拉上了快进键，某一天一睁眼，她们还在剧场一道跳就差一点点，杨冰怡的气息就停靠在自己身边，冯晓菲看着她朝自己坏笑，有那么一瞬间，又不知道怎么的，总之没法再用看待小孩子的眼光看待她。
那是非常奇妙的感觉，用冯晓菲的话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总觉得家里养的猪终于学会了拱白菜。夹杂着一丝作为饲主的欣慰，更多的却是关于自己成了那颗大白菜的恐慌。
真的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再一眨眼，杨冰怡就成了身姿挺拔谨慎守礼的大人，再不会任性的说冯晓菲跪下，再不耍脾气，不因为自己和别人吃饭答应别人跳舞就哭鼻子，同事间的分寸感把握的很好，看起来比冯晓菲倒还要更成熟些，若不是某次悄无声息地删除了几个VLOG，冯晓菲倒真会被她骗到，认为杨冰怡对于那些猝不及防的矛盾和分离都消化的迅速，毫无任何后遗症。
但杨冰怡却也知道自己骗不到冯晓菲，纵使她可以装出懂事的模样，可以把自己的状态表现的很好，约十个朋友出门玩，在口袋房间说一百个笑话，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心情好极了，冯晓菲偏就要做那个戳破杨冰怡空气外壳的混蛋，有时候杨冰怡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冯晓菲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她会发来微信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等杨冰怡在心里斟酌完之后，好不容易肯老实地回个“是”，她又没声了。
这个撩完就跑的辣鸡。
撩完就跑的辣鸡没等杨冰怡生气完，就去敲响了杨冰怡的房门，把个还躲在床上哭的小朋友搂进了怀里。
那个时候多好啊，她们之前温情戏码太少，大多数时候总以争吵和斗嘴掩饰其他，冯晓菲搂着小孩子的姿势还有点笨拙，就被杨冰怡不管不顾地直接回抱，紧紧地用着力，一刻都不想撒手。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拥有太多，只有彼此会在身边，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在最糟糕的时候相依着互相取暖，像两株恰巧长在一块的杂草，互相撑着往上长，拿着梦想做头顶的阳光，就这么岌岌可危又坚定不移地成长了起来。
再后来，杨冰怡有一个晚上试图与冯晓菲探讨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她说你觉得是正好境遇性的我俩被分到了一个队，所以我们两个作为同事，逼不得已的变熟悉，还是我们真的天生适合腻在一起。
冯晓菲没能回答，她觉得这太难了，一定是这几年在她没发现的地方小朋友偷偷看了不好的东西，不然怎么能长歪成这样。
但那时候多好啊，冯晓菲是个没本事的耙耳朵，撒谎精，嘴上说着过去了就过去了，能陪伴一段时间就很好，杨冰怡是个很优秀的人，大家之后做普通同事就好，逞能的话能说一千句，该怀念的时候一分钟不少，她甚至幼稚地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某个点，她与杨冰怡的关系能停留在某个既不越界又不远离的点，可时间无法冻结，事物终会前行，她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战战兢兢到像在走平衡木，奋力地控制着身子不偏不倚，越是努力又越是会向一边偏移，她不得不面临着往哪边倒的选择，心里焦灼的想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可她知道，之下皆是深渊。
不论哪边。
二、
以普通同事的立场来看，在多日未见之后打个招呼似乎也不显得特别，冯晓菲还在心中耐心的权衡，就看见杨冰怡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看都没看她一眼，再等她抬头，小朋友已经飞驰甚远。
啧，这小辣鸡！
冯晓菲在心里久违地骂了句，一两年来可能唯一一次对话的机会，就又这么不见踪影。
微信里按照最近聊天的联系人来算的话，杨冰怡的聊天窗口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个位置，常出现在置顶的名字早换了人，再加上最近换了手机，连攒了几年的聊天记录也干脆成了清空的模式，旧手机冯晓菲没舍得扔没舍得卖，曾经拍的照片和记录都在那部手机里，现代人类文明有时候是真的很奇怪，几年的时光似乎就定格在那么小小的一台电子设备中。但和杨冰怡的聊天记录随便往上一翻，最后一条对话时间停留在18年底，再往上发的表情包图片大多已经过期，分享的沙雕视频链接点进去多是该页面无法显示，又突然毫不留情地向冯晓菲展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杨冰怡无聊的时候会不会翻这些。
冯晓菲想着，又觉得那个小混蛋估计没她这么无聊，杨冰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总认为杨冰怡是个过于优秀的小孩子，最开始时还没发觉，觉得她就是个粘人的小屁孩，可人类这种感情生物，养一只猫养一只狗养个四五年都会舍不得，更何况是这么个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年再到看着她出落的井井有条的女孩子，在她悄无声息地长大时，那点最开始的看我家小孩多优秀的情绪就会变成惶恐，再演化成时时刻刻的不安，眼看着杨冰怡越来越耀眼，可她还那么小，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她之后还会遇到更多各式各样的人，在SNH48的生活可能对杨冰怡来说，只是场另类的校园旅行。等杨冰怡毕业，踏上社会，遇到更耀眼的，更与她相称的新的朋友，冯晓菲也只会成为她曾经人生旅途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没错，她是陪着杨冰怡度过了青春那段最宝贵的时间，可另一方面来说这又像是偷来的时光，趁着杨冰怡还没遇到那么多人的时候，趁着杨冰怡年岁不大时的偷窃，某种意义上更让冯晓菲做贼心虚的难受。
说什么甘愿成为杨冰怡用来怀念过去的某段回忆就好，开什么玩笑，冯晓菲除了嘴上说点漂亮话，心里早就为这点想象郁闷了千百万回，每每想起来都会躲在床上扯纸巾流鼻涕的那种，生生的一个人就能演出一幕深闺怨妇的戏码，这点不满还会转嫁到杨冰怡头上，她开始对自己蛮不讲理无理取闹，明明她的常聊天的名单也换了一批，但一想到杨冰怡也会这样，小朋友的生命里会被越来越多的新的东西填满，而她慢慢地从杨冰怡的世界里褪去痕迹，又觉得不甘心。
怎么都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想要在对方生命中刻下印记的念头比什么时候都深都重，不止一次地想就破罐子破摔的那么着吧，自己都被拉下水了，怎么的也要把杨冰怡一起拉下水，大家一起在那点情绪的海洋里挣扎，凭什么就自己一天天地为个小屁孩哭个不停。
多少次了，话都在嘴边了，最后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她看着杨冰怡的眸子，看小孩子眼里泛着的水润的光，小孩子真的不能再被叫小孩子了，冯晓菲其实早就发现杨冰怡已经慢慢地、慢慢地成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这些发现几乎让她心惊胆战，她看着杨冰怡的眸子里那些欲言又止的东西，不想再拿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待她，又不敢拿对待大人的目光看待她。
她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论是在台下，还是在台上。那点冲动被她扼杀在开端，不该有的情愫被她死死地藏在了眼泪里，她哭着说我不敢，那就是真的不敢，杨冰怡这样的小孩子，还有大片美好的未来，还有规划好的康庄人生，还会遇到更多更优秀的更美好的事，她又凭什么可以这么贪婪，擅自把尚未更事的小朋友禁锢在自己的那一方空间之内。
她看着杨冰怡写着期待的眸子亮了又暗，最后尽数的化作了无望的黑，深不见底的，都赖她今天戴了个黑色的美瞳，以至于连冯晓菲看她的情绪，都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失望或者绝望的一片灰白。
陷入回忆的时间太久，等李钊在偌大的海底捞里摇了她好几次，冯晓菲才被她的队长摇醒，宋昕冉吸着果汁打趣，怎么冯晓菲居然还有看见海底捞还在发呆的那一天。
冯晓菲自然不敢说她看见海底捞的时候就会想起之前和杨冰怡吃海底捞，杨冰怡还少买了一次单，进而想起杨冰怡今年和自己见面的时候没等自己打招呼，之后是罄竹难书的在脑内一大通的批判，思绪的深度广度可以一路从20年飘到15年。
她才不要说这么没出息的事，都2020了怎么还在纠葛那些有的没的，她一定会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队友们嘲笑。
大家在翻腾的火锅中你来我往的向锅里丢肉，气氛正高昂，冯晓菲怎么能做这么破坏气氛的事，直到孙歆文问起冯老板怎么今天这么大方的请客，保卫萝卜倒闭事件当然做不了大出血的理由，冯晓菲这才故作矜持地把要庆祝的事分享给了全队。
没错，她的二战终于有了回报，2020年的这个夏天，就连研究生考试也慢了一拍的才出结果，冯晓菲看着她面试通过的通知，一半在雀跃，一半在结冰。
她想起她们为了未来磨合的那么多年，直到最后也没能走到一条路上。
八年时间，曾经觉得很长，后来觉得太短，再到现如今，又觉得太长太长。
不错所料的，队友们都为了她而高兴，冯学霸难得这么开心，一拍板就决定大家再上点酒，管她能喝的不能喝的，今天都得给她不醉不归。
你看，多好啊。
冯晓菲在酒过三巡时想，人生路上千百条路，这条不通，总还有下条的吧。
谁在谁的经历里又不过只是一段旅程呢？她是杨冰怡的其中一段，那杨冰怡必然也是她的，纵使不舍，难过，不想别离，可是杨冰怡已经在那迈步向前走了，出门招呼都不打了，她们已经分开快两年，微信记录也没了，朋友圈被替代，再没人给她送一点点，让她跪下，没事与她吵架，不客气地骂她，她越想越难受，在心里痛骂自己，冯晓菲，你是抖M吗！
哦没错，冯晓菲是的。
事到如今，总该想通了，接受这些了吧。
李钊看着冯晓菲喝的脸通红，抽抽噎噎地吸鼻子，好歹还有些队长的责任心发作，考虑着过会儿怎么把一群醉鬼送回去。
“但是我不打算前程似锦。”
醉鬼拍开了李钊想要扶她的手，哼哼唧唧。
“休想让我前程似锦。”
总要在杨冰怡之后走的，不能再对敏感的小孩又撒谎了。
反正不管两边跑有多麻烦，总有办法解决这个事的。
“我把志愿报在了上海，学校离我们剧场就几站地铁。”
冯晓菲可得意，在那瘫位置上说胡话。
“面试的时候，导师问我为什么要来这家学校，我就说我还要去地铁几站外的地方，舞、动、青、春。”
舞动青春这四个字被冯晓菲咬的格外精准，配合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最后被队长强硬的按了下来，省得在海底捞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丢人。
“就这样你还能面试通过，不知道该说是你了不起，还是你报名的那家学校了不起……”祁静翻了个白眼，震惊于冯晓菲同志的一系列骚操作。
大家都没说啥，陪着冯晓菲在这闹，说来说去说到最后，李钊本还担忧人数本来就不多的X队又要少一人，没想到冯学霸不愧是冯学霸，风里雨里阻碍不了人追梦，即使去高校深造，也不忘为了SNH48奉献青春。
TEAM X的好员工最终那滴眼泪还是滚了下来，一下子掉在桌子上，啪嗒一声溅的破碎，和蒸腾的火锅雾气一起，很快地全都化作了虚无。
“舍不得……。”
冯晓菲挥着手自言自语：“实在是舍不得……”
话语的对象没有说，听客们在热闹的火锅店里尽数为了这句醉话沉默，醉鬼的一句胡话，着实是重若千钧。
三、
冯晓菲这人，太难懂了。
杨冰怡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从入团到现在，整整快五年的时间，她看多了冯晓菲哭，搞懂这人的时候几乎没有。
面上看起来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内里恨不得给自己铸十八道墙，等到杨冰怡带着她的长枪短炮，披荆斩棘，一层一层地撬开冯晓菲的防护网时就会发现。
哦豁，想不到吧，里面竟然还有一道。
冯晓菲就是狗吧。
杨冰怡不止一次的这么骂，当着冯晓菲的面她也骂，反正冯晓菲人怂腿软好说话，再怎么的也不会和杨冰怡生气，到最后，总会温柔的包容杨冰怡的一切情绪，纵使冯晓菲私底下的时候也会摔的遍体鳞伤。
才入团的时候，杨冰怡很喜欢这样的温柔，这会让她觉得好受，无论什么样的坏脾气都能被包容是幸运的事，更何况在那些一无所有的日子里，她们还并着肩往前走，冯晓菲是个很温柔的人，褪去那些斗嘴和玩闹心，实际上冯晓菲甚至一次火都没与杨冰怡发过，有脾气就暗自消化，默不作声，再不济就躲在房间里流眼泪，直到杨冰怡拖着行李箱回宿舍，看着冯晓菲身旁的一地纸巾，才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晓菲已经哭了一整天。
她不需要别人照顾，也或许只是不需要自己的，总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实则又很笨拙，敏感脆弱又爱撒娇，偏还逞强出一副强大的模样，就像……、就像什么呢？
杨冰怡在心里想，就像是只自以为是的猫。
再后来，杨冰怡就不知足了，冯晓菲总会把她当小孩子，无论她怎么吵怎么闹，故意地去作冯晓菲，冯晓菲总都那副模样，包容的温柔的，像个戴了面具的机器人。
杨冰怡在冯晓菲不知道的地方暗自赌气，她在努力，从才入团那么个小不点长成现在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学舞，学如何与人相处，甚至“贿赂”STF哥哥公演给冯晓菲多切几个镜头，她实在是太着急了，开始成长的慢吞吞的，后来又急不可耐，在冯晓菲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地往上窜，小孩子的学习能力足够强，她连个子也一并再长，女孩子从稚嫩到成熟，似乎也只发生在某一个瞬间。
等她长到连自己也惊讶的地步，再去面对冯晓菲时，再去看着冯晓菲还是用那副哄小孩似的语气对待自己时，心里的那丁点不甘心不知又溅起了多少涟漪，在那些努力的背后一并发酵，与杨冰怡的不满和没来由的愤怒搅合在一起，最后都成了午夜默不作声的眼泪。
说到底她还是个哭宝，当她在那天，在冯晓菲一如既往的温柔里突如其来的意识到，无论她再怎么拼命的往前跑，可五年的年龄差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那是用努力无法填平的距离，是她无论做到哪一步都无法达成的心愿，她无法与冯晓菲肩并肩，说的所有话，认真的，不认真的，她都能当过耳风，哪怕她踮起脚尖站在冯晓菲的面前，现在或许已经只需要低着头了，可冯晓菲总是逃避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杨冰怡早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冯晓菲总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她们过去的某一刻，想她们的故事永远是顽皮的小孩子和同样爱作的大姐姐，不偏颇，不越界，保持着这世界应有的秩序。
可杨冰怡不愿意。
她不知道冯晓菲凭什么就决定一切，凭什么替她认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她每每与冯晓菲反抗，冯晓菲总说这是因为你还小，小就意味着杨冰怡还没遇到过更多更好的人，不必在此处就停留下脚步。
但冯晓菲凭什么就认为杨冰怡现在遇到的就不是最好的呢？
凭什么就在那里自我感动的说着什么第一选择，又不把选择权交给杨冰怡呢？
未免也太辣鸡了，这个自说自话的大辣鸡。
四、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未免也太累了。
竭尽全力地想要去争取一个happy ending，她在努力，冯晓菲也在。然后两人的路就能走岔，冷战，拉扯，折磨，痛苦。一次又一次地说开换回来的是更多的矛盾和误会。
她曾经与冯晓菲冷过一阵，微信不聊，找其他的朋友一起出门，好似所有的伤口都能被时间侵蚀干净，不留疤痕，可世间最忌讳的又是舍不得三个字，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重新来过，她给冯晓菲写信，一边写一边哭，在心里骂了她一百句大辣鸡，如果不是大辣鸡又怎么会让她哭。冯晓菲也给她写，字里字外全是一部批斗书，把那点讲理的不讲理的全都给抱怨出来，可又能怎么办呢，她们已经太久没联络了，晃过神来的时候就不说话了，不借着读信这个由头来说想说的话，难道要骄傲的狮子座低头吗？
杨冰怡在心里冷哼一声。
绝无可能。
但冯晓菲低头也不可能，她们的世界似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只剩下了不可能和不可能。
冯晓菲在台上哭到蹲在地上流泪，口口声声地说着我不敢，你不懂。
但冯晓菲又懂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冯晓菲永远只活在她的世界里，她陪着冯晓菲去考试，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准备考研，看她去寻求远离自己的那条路，冯晓菲偏还又要要求自己去开口，去说。
冯晓菲她还是个人吗？
她好意思说她才是年上吗？
冯晓菲她真的就是个狗吧？
等下了台还在骂，把那点在台上憋屈了半天的话一句一句地往外骂，垃圾，不是人，冯晓菲是狗。
冯晓菲就坐在她旁边，坐在杨冰怡的床上听着她骂，骂一句就掉点眼泪，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但冯晓菲能有什么委屈，杨冰怡觉得自己才是真委屈，她跟着哭，噘着嘴，非要和冯晓菲比谁才哭的眼泪更多点。
试探了多少年了，冯晓菲你个怂货还没试探够吗？
可冯晓菲不敢，杨冰怡看不懂，她从来都看不懂冯晓菲。
谁都不在的夜晚，她俩挤在宿舍的一张小床上哭，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先是吵架，到后来哭累了，半梦半醒，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话。
“太难了。”
杨冰怡在梦里呓语：“太累了冯晓菲，我坚持不下去了。”
她输了，杨冰怡放弃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努力去抓住，那是杨冰怡成年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五、
2020年的夏天，杨冰怡坐在中心里生闷气。
丝芭的STF又一次突出奇招，搞错了去外务的时间，等通知到她不用再去的时候，她早就画好了妆，穿上好看的私服准备出门。
不得已在口袋里先是通知了粉丝不用去拍返图，接着在微信的好友圈里抱怨了一通芭的骚操作，这都是丝芭小偶像被鸽工作之后的惯例操作，也不是第一次，杨冰怡做的轻车熟路。
既然都化了美美的妆，不出门一趟反倒可惜。
打定主意要找哪位有闲的队友出门约个饭逛个街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听说，冯晓菲把她所有的饭友都抢走了。
天呐，许久不联系，冯女士的垃圾程度居然还可以与日俱增。
杨冰怡发誓她不是主动听到的冯晓菲这个名字，她们当然已经体面的分手……、好吧，既然没在一起过，姑且算不得分手，她们已经体面的分开，如果排除之后那些发生了多次的删微博删好友发pyq等辗转反侧的难眠的话，她是已经决定远离一下冯晓菲这个混蛋的，到最后也没把话说清楚，冯晓菲和个喝了失语药的哑巴一般，咬紧了牙关，不该说的说个不停，该说的一个字不吐，气得杨冰怡就决定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她实在是太累了，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冯晓菲还是不懂，不仅不懂还骂杨冰怡不懂，她再也不要和冯晓菲那个蠢货说话了。
她还能怎么说呢？明明她的第一顺位，唯一顺位全都给了冯晓菲，难道要骄傲的狮子说出来吗？
在乎这东西是盔甲也是软肋，难道要无所畏惧的杨冰怡把软肋全都给冯晓菲看才罢休吗？
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冯晓菲要离开她了，她知道。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为了她的莫寒前辈而来，然后她去考研，去二战，去选择另一条路，她们抱在一起，在那个狭小的床上流了那么多泪，说了那么多，但冯晓菲还是不相信她，冯晓菲的开始与最后都没有杨冰怡的踪影，一晃五年过去，冯晓菲也自始至终的没有相信过杨冰怡。
杨冰怡或许比冯晓菲想的还要早的知道了冯晓菲的考研成绩，通过一些别的方式。
她替冯晓菲而高兴，或许冯晓菲也可以找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
然后呢？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在烟消云散，故事从无疾而终到终于走到终点，她想，我该用什么表情祝福冯晓菲，该用什么态度和她说再见，普通同事的关系可以吗？再进一步抱一下行吗？
她们已经很久没说过几句话了，冯晓菲会把她忘记吗？
冯晓菲会的，那个辣鸡根本没有心，社会的毒打都不能让她闭上作死的嘴，她不论去哪都是那个顶天立地满世界找事的冯晓菲。
杨冰怡的悲秋伤古还未结束，就收获了来自正队的求助微信，一腔好不容易孕育出来的情绪全都化作了过眼云烟，等着副队去处理的是一整个海底捞的醉鬼。
副队的火在蹭蹭的冒，特别听说是全都出自于冯晓菲一拍脑门的提议，得亏冯晓菲现在醉的不着东西，否则也早就被满心不愉快的杨冰怡就地处决。
李钊看看冯晓菲又看看杨冰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才能缓解这份尴尬：“还好你没去外务，不然我就只能打电话喊STF哥哥来搬这群人了。”
杨冰怡倒是丝毫无所谓，她想着反正冯晓菲滚都要滚了，马上前程似锦，最后几天自己还怕什么避嫌不避嫌，不赶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冯晓菲喝醉的模样很好笑，被杨冰怡扶着，就乖巧懂事的跟着走。
没走几步杨冰怡就想逗逗她：“冯晓菲，你要不要去吹吹风，你不是一直想吹风？”
冯晓菲从善如流，立刻静静的点头。
好，那就去吹风。
一辆车把两人运到黄浦江，杨冰怡把个醉鬼带到江边：“冯晓菲，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事？”
她打定主意，咬牙切齿，如果冯晓菲忘了，现在就把这人丢进黄浦江一了百了，这样她麻烦的根源，烦恼的来由，全都会消失不见，她再也不会晚上睡不着，不会睡着了还在生气。
许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发作，冯晓菲立刻找到了正确答案：“我知道，我和你说了，我要是走我就和你说。”
哟，这是醉了还是没醉，这还能认识和她说话的是杨冰怡呢。
杨冰怡皱着眉头上下观察，就怕最后是自己栽了，冯晓菲突然一个鬼脸来个恶作剧成功，她能真的一脚把冯晓菲踹进黄浦江。
左看右看看不出来，杨冰怡想了想，凑近冯晓菲耳边小声说：“冯晓菲，跪下。”
扑通————
很好，看冯晓菲这条件反射的模样，看起来是还没醒。
杨冰怡松了口气，继续趁着机会难得开始算账：“那你为什么要滚蛋了还不告诉我？”
当然，这是因为杨冰怡与冯晓菲已经不说话快一年多了。
可杨冰怡讲道理吗？她选择无理取闹。
不让人难过吗？
让人难过的。
不生气吗？
生气的。
她和所有人都说了，都一起去吃海底捞了，都好好道别了，可偏偏就只留下杨冰怡。
如果连结局都只剩下不告而别——
“你去吃海底捞为什么不叫我？”
“因为保卫萝卜刚好是今天倒闭了啊。”
“关保卫萝卜什么事，你不是在庆祝面试通过吗？”
“不啊，我就是在祭奠，保卫……、保卫萝卜它倒闭了呜呜呜。”
和醉鬼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杨冰怡蹲在还在那跪着的冯晓菲面前，蹲久了觉得腿麻，干脆就这么席地而坐，偶像包袱也不要，还挺贵的裤子也不管了，坐的一裤子灰，凑在还跪在那的冯晓菲眼前。
她看夏天冯晓菲穿着短裤，膝盖直直地磕在水泥地上磕的泛红，又觉得这人真的好蠢，比自己大整整五岁还不会照顾自己，说跪就跪，离开自己的照顾可怎么办才好。
杨冰怡试图把冯晓菲拉起来，喝多了的酒鬼就往她怀里钻。
……真不知道这人是假的喝醉还是真的喝醉。
对于冯晓菲耍无奈的事，杨冰怡已经无可奈何。
她无可奈何地在那吹着风，就听见冯晓菲在反问：“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外务搞错时间了。”
不是问这个。
“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是副队。”
自然也不是问这个，冯晓菲颇有一分问不到满意答案就不放手的模样，她又问一遍。
“你为什么要过来？”
“冯晓菲，你真的烦死了。”
世上最忌就是舍不得三个字，实在是太沉重了，实在是太难以抵抗了，骄傲的小狮子低下了头：“冯晓菲，我们和好吧。”
不想冷战了，看着这张脸就根本没办法。
就算明天你就前程似锦，至少我们今天晚上不要吵架了，就好好的过一晚上吧。
杨冰怡有些忧郁。
忧郁这个词赋予给还未年满20的小孩子身上，似乎太早了些，但她的忧郁来的也太早，她被冯晓菲过早的教会了成长，教会了委屈，教会了痛苦与情感上的兵刃相见，但同时她也拥有了快乐，拥有了陪伴，拥有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珍惜与幸福。
“冯晓菲，我们和好吧。”
冯晓菲迷茫着眼看着杨冰怡的面容，她看着杨冰怡温柔似水的眸子，似懂非懂，突然慢了太多拍的意识到，杨冰怡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成了可以与她同等对话的大人，可以在冯晓菲哭的时候，也陪在冯晓菲的身边。
冯晓菲突然什么也不怕了，那些挣扎与权衡，报以为杨冰怡好为理由实则是属于自身的懦弱，似乎都被黄浦江边的风吹得消失不见。
她觉得她理应与杨冰怡解释，比如这一次她并没有再欺骗杨冰怡：“我没打算走。”
“我是一定要等到你走之后才走的。”
咬咬牙，死也要想办法留下来的。
那冯晓菲又要做到什么地步杨冰怡才能懂呢？
冯晓菲伸直了脖子，借着酒劲亲了亲杨冰怡的脸，她一亲杨冰怡就开始哭，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地上打，冯晓菲一看杨冰怡哭，又快乐又不快乐，又觉得刺激又有些心疼，她想是不是还不够，又要把嘴往杨冰怡嘴上怼。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至于什么杨冰怡适合更好的。
去他妈的，老娘现在都是上海知名大学研究生了，老娘就是最好的。
和醉鬼显然是没有逻辑可讲的，也不知道冯晓菲同学在迷之得意些什么东西，杨冰怡拉着冯晓菲的领带就往下扯不给她亲：“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
真是烦死了，你放眼看看，翻遍所有故事小说真人真事，哪里有年下等年上快五年的。
冯晓菲，你是真的宇宙无敌大辣鸡。
喝醉了的在那哼哼唧唧，杨冰怡在心里下定决定，她要还不说，她俩绝交，永不相见。
好在冯晓菲终于点了点头：“我想清楚了，我现在就想亲你。”
发于内心，出自本能，冯晓菲非常直白，杨冰怡束手就擒。
在夜风里接吻时，杨冰怡被冯晓菲这个醉鬼唇齿间的酒味熏的半醉，迷迷糊糊地看见江平面飞走的一群海鸥。
白色的大鸟们呈一字飞到了天的尽头，像极了成长，像极了她与冯晓菲的五年，像极了那些一去不回、但又永远存在于杨冰怡与冯晓菲记忆中的时间。
勉强算是冯晓菲告白的。
赢得了这场长达五年拉锯战胜利的杨冰怡，毫不愧疚于自己利用敌方的醉酒，颇为满意的把冯晓菲塞进计程车，又丢回了生活中心。
多好啊，她才19岁，还来日方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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